罗镜

秋雨凄凄，长安道上的一家客栈里油灯昏黄。

店小二无精打采地听着寥寥几个小孩子围着一个青年问东问西，心想怎么还不讲完。

青年一身深蓝的侠客打扮，看上去年未弱冠，不过他要客房的时候自称去年已经满了二十。

过了二十还这么唠叨啰嗦……店小二一开始和那些小童一样，兴致勃勃地听这个似乎走南闯北的江湖少侠讲那些趣闻轶事，然而不到半个时辰青年已把话扯得像从长安到东海那么远，而且始终没出现“美人”“金银”之类的事物，几个大人听了会儿便觉无聊，也就那几个小小孩童觉得有意思，甚至有一个女童还悄声附在青年耳畔问“轮回门的掌门和潘安到底哪个才是第一美男子”。

“哟，这位……道长，是住店哪？”店小二眼皮快黏上的时候见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男人进门来，顿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连忙招呼着。

讲故事的青年瞥了男人一眼，咳了声继续道：“要说美男子啊，古时……”一连串从古至今的美男名字从他嘴里溜出。

男人点了点头，“嗯，这么晚了也只能是住店啊。还有上房吗？”

“实在对不住啊，这位道长，小店的上房已满。您看我们这里还有中等的客——”

“不必了，我和他一起住。”男人说着朝正滔滔不绝的青年指了指，“想必少天是不介意的。”

没等店小二反应过来，男人取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剩下的拣点你店里拿手的菜送房里，不要酒。”起身往楼上客房而去。

“道长，您知道客房在哪儿吗？”店小二总算回过神，开口却是问这话。他说完差点想打自己——正主还没说什么呢，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转头看向青年，却见他点头示意，“嗯，我准了，对了，要送酒，别听他的。”

男人笑了笑，“我不知道房间在哪儿，但有人知道——少天讲了也有些时候了，还是喝口茶吧？喝酒可不能解渴。”

男人和青年一前一后上楼，然而当男人推开门，青年已坐在屋里的锦墩上。

“你用了轻功？你那轻功鬼得很，不怕被看到？别人说不定以为是看到妖怪。”

“啧啧啧，再怎么妖怪，哪里比得上你冬夜花开，夏来招雪，那年你御前献艺后长安谁不知道你叶修的大名？话说你不是在昆仑山修道吗？怎么跑长安来了？”

  叶修久不见他，依然不惧他连珠箭一样不断飞出的话，没等他说完，直接问道：“我来做什么，你不可能猜不到吧？”

“我怎么不知道？但是——”

“那来睡吧？”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咦，这什么东西？”黄少天举起被叶修塞过来的玉枕。

   玉是白玉，洁白无瑕，入手细腻温润。

叶修不答，走到床边拍了拍，“你从南岭赶路到长安辛苦了吧？用这个玉枕，保证一觉过后你就活蹦乱跳。我守着，你放心。”

黄少天看了看玉枕，又看了看叶修，但见一双明亮的双目饱含期待地望着他，嘴角挂着他熟悉的慵懒笑意。

“那好，你可别半途跑了。”黄少天放好玉枕，解下佩剑放在枕边。

 “我这玉枕可值钱了，我可还等着你用完收回来，怎么会半途就跑呢？”

黄少天没有脱外衣和靴子，斜躺着枕在玉枕上。还好他功力深厚，躺着不盖被子也不惧严寒，何况这屋里还烧着火盆取暖。不到一刻钟，黄少天已经沉入梦境。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叶修正拿着他佩剑上的流苏把玩。

“诶，这就天亮了？”黄少天没想到他一觉睡了这么久。

叶修笑道：“你再看看？”

黄少天惊觉自己竟然伏在客栈临窗的桌子上，四周人声鼎沸，一个娇俏的女童正挽着面容相似的妇人蹦蹦跳跳的进门，“娘亲，我们今天就在这儿歇息吗？”

“这是……那个想嫁美男子的小丫头？”

接下来的场景全都是黄少天白天在这客栈经历的场景。

“你把时间倒转了？不对，你还没那么神。老叶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修指了指黄少天手边的玉枕，“我没做什么。你才到这客栈不久就困了，我只是借玉枕让你歇息。”

“你是故意让我睡这个枕头的吧？这是南柯枕——江湖传说用它可一梦千年，看样子没那么夸张。”

   叶修点头，“剑圣好见识。和我回昆仑吧，想梦千年还是百年，随你心意——你方才在梦里，想必已梦到了一切。”

黄少天醒来时迷糊，一半是他刚醒头脑不是太清醒，另一半却是他还陷在方才的梦里。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问？不管如何，我不会回去继续修道的。”

“红尘百年，转眼万事成空。”黄少天抢在叶修开口前又继续说道，“但是那是相对于天地而言，人不像天地那么永恒，所以对于一介凡人，红尘不可能事事成空。”

叶修见他神情坚定，认真严肃不似平常的黄少天，这才确定他不是玩心一起才从蓝雨跑出来，于是把佩剑塞回他手里，“嗯，那我也来走一趟，修道修道，吐纳养气也不过两百年的寿命，还不如看你到底能在这世上怎么疯一场。”

黄少天貌似嫌弃地扬扬手，“切，你来做什么，我是嫌弃蓝雨修道无聊才出来，魏老大怎么请你来找我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久不复命，你家里不会发觉不对吗？”

叶修呵呵一笑，“那就不用你担心了。”

南岭蓝雨驻地附近，一个和叶修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拿了个玉枕送走了又一拨昆仑派来帮助“叶修”找人的门人，转身有点愁眉苦脸地道：“再来人我可装不下去了——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END.